国际油价下跌早已击穿了大陆煤制油行业的成本线,整个行业陷入亏损境地。然而,过高的税负和环保压力,才是决定该行业能否发展的关键。
没有一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油价就这么一直跌下来了。
从2014年四季度起,国际能源市场上油价暴跌成为了主基调。受美国供应增速强劲、欧佩克保持产量不变以及全球需求疲弱等因素影响,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已经从2014年最高时的120美元/桶,跌到了不足50美元/桶。
作为世界能源第一消耗大国的中国,持续走低的国际油价让其国内成品油零售价在半年内连续13次下调,汽油、柴油价格每吨分别累计降价2750元和2935元。
油价的下跌让依赖高油价而盈利的煤制油等煤化工产业备受煎熬,处于亏本生产状态。不过,众多煤制油业内人士所不满的,却并非是低迷的油价。
煤制油已经亏本
过去5年,在国际油价持续高企背景下,以煤制油、煤制气、煤制烯烃为主的中国新型煤化工产业发展迅速。
中国煤炭工业协会洁净煤与综合利用部主任张绍强向《凤凰周刊》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底,中国实际已建成投产的煤制油4个项目、产能165万吨。另据媒体统计,各地上报给国家发改委欲获得“准生证”的煤化工项目更是多达104个,预计总投资额在2万亿元左右。
同时,去年6月7日,国务院发布的《能源发展战略行动计划(2014~2020年)》明确提出,坚持煤基替代、生物质替代并举,到2020年,形成石油替代能力4000万吨以上。
然而,自去年以来,受美国页岩油气革命、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等因素影响,国际油价开始动荡下跌。2014年6月以来,国际原油价格从120美元/桶下跌到了不到50美元/桶,跌幅超过60%。
中科合成油技术公司曾对煤制油项目进行盈利平衡点测算,在煤价为每吨400元的条件下,原油价格在80美元/桶时,煤制油仍盈利;但当油价下降到60美元/桶时,盈利变得较为困难。
神华集团高层2013年曾表示,按目前的运行状况,神华煤制油的盈利平衡点为国际油价60美元/桶附近。也就是说,只要国际油价在60美元/桶之上,神华的煤制油项目就有利润空间。神华是中国最大的煤炭公司,并最早在国内开展煤制油生产。
各方所统计的成本数据都明显高于当前的国际油价。张绍强表示,从中国各现代煤化工示范项目投产运行实际情况看,西部地区现代煤化工产品的成本线在40-60美元/桶,中东部地区现代煤化工产品的成本线在70美元/桶左右。
“换句话说,目前50多美元/桶的油价,使得绝大多数煤制油等煤化工产品的成本优势荡然无存,企业早已无钱可赚,甚至亏损。”
暂未影响长远发展
不过,从长远来看,不少业内人士并未表现出悲观情绪。
在北京低碳清洁能源研究所教授田亚峻看来,无论油价如何变动,煤制油项目理应在中国能源体系中占一席之地。因为一旦中国石油安全受到战争等突发因素影响,煤制油将起到很好的战略补充作用。“它就像大楼中的消防栓一样,可以以防万一。”
另一些人给出的理由则是油价不可能一直保持目前的低水平。张绍强算了一笔账,大多数主要产油国和石油出口国的原油生产成本都在40美元/桶以上,而且即便是沙特等原油开采成本很低的产油国(约为10-20美元/桶),其维持政府预算平衡的油价也在70美元/桶左右。因此,目前这种超低油价不可能长期维持。油价会较快地回归到市场平衡点60-70美元/桶。
张绍强认为,这个平衡点正好也是中国煤制油气的盈亏平衡线附近,“所以从纯市场生产成本的角度看,现代煤化工还是有潜力的。”
同时,目前不少规划中的煤制油项目,因建设周期较长,一半左右要到2025年前后才能建成投产,且建设单位基本都有一定的资金承受能力,“所以对示范项目的影响肯定有,但还没有严重影响项目的推进。”张绍强说。
事实也在一定程度印证张绍强的观点。1月15日,《中国化工报》报道称,兖矿、伊泰集团以及神华等国内在建煤制油项目均表示“建设进度按计划稳步推进,企业表示发展煤制油信心不减。”
“人祸”高税负
如果国际油价下跌算是煤制油产业所遇到的“天灾”,在业内人士看来,油品税费调整则是“人祸”。
去年12月12日,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下发《关于进一步提高成品油消费税的通知》,将汽油、石脑油、溶剂油和润滑油的消费税单位税额由1.12元/升提高到1.4元/升。就在此前的11月29日,溶剂油消费税刚刚从之前的1元/升加征到1.12元/升。
相关部门给出油价上涨的理由是:“为促进环境治理和节能减排”。但不少专家直言这种税费调整“非常不合理”。
高额的增值税和消费税一直最被煤制油行业所诟病。来自伊泰16万吨煤制油项目的数据显示:2013年1-11月,伊泰合成油品柴油平均每吨售价7670.8元,税负比例超过31%;石脑油平均每吨售价6105.6元,税负2672.3元,税负比例超过43%。
而实施最新消费税标准之后,业内人士测算,以一个产能100万吨/年的煤制油项目为例,在满负荷生产运营的情况下,生产柴油每年仅消费税的税务成本就超过13亿元。如果目标产品是汽油,消费税更是高达19.3亿元。总体来说,煤制油税负比进口原油进行炼油的税收负担还要沉重。
中科院山西煤化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认为,对于加税的原因,神华应承担一定责任,“现代煤制油属于高新技术行业,国家本应予以扶持,而神华却把煤制油行业形象搞坏了”。
煤制油工艺有两种技术路线,一种是直接液化工艺,简称“直接法”;另一种是间接液化工艺,简称“间接法”。二者相比,直接法的生产难度大,经济效益较低。
因此,目前中国80%-90%煤制油项目采用间接法。在建项目中,仅有一个采用直接法,即神华鄂尔多斯二期扩建到250万-320万吨项目;采用间接法制油的项目则有7个,总产能1190万吨。
然而,中国煤制油领域第一个实现工业化生产的项目采用的却是直接法。2004年,采用直接法的神华鄂尔多斯煤制油项目开工。但其运行状态以及经济效益一直不理想,到目前为止,只能够达到80%-90%的负荷。
该专家认为,正是神华煤制油效益的不理想,让政府高层形成了煤制油技术不具经济性的印象,进而将其与普通原油炼化技术未加区分,并未加以重视。而与之相比,采用间接法工艺的内蒙古伊泰集团,其16万吨煤制油在2014年度仍然获得了1.7亿元以上的盈利。
一位来自神华下属研究所的专家部分同意上述观点。但他强调:“至少直接法的油品转化率在50%左右,还是要优于间接法的”。
污染环境更严重的问题
不过,就算没有此轮油价下跌、高税负的影响以及生产工艺的争论,中国煤制油项目的发展也是起起伏伏,难言顺利。
2008年,国家甚至一度下发文件,要求“除神华鄂尔多斯项目和神华宁煤—沙索宁夏项目外,一律停止实施其他煤制油项目。”造成这种局面的重要原因是煤制油会导致严重的环境污染。
绿色和平组织2012年发布的《煤电基地开发与水资源研究》报告显示,1吨直接液化煤制油的耗水量约7吨,间接液化煤制油耗水约12吨。而目前中国已投产、在建或规划的大型煤制油项目主要集中在内蒙古鄂尔多斯、陕西榆林、山西、宁夏、新疆等西部相对缺水地区。
清华大学化学工程系教授金涌曾经在各种场合表态说:“耗煤太多,高耗水高排放,煤制油不应作为商业行为加以提倡。”
2013年,绿色和平组织又发布一份名为《噬水之煤:神华鄂尔多斯煤制油项目超采地下水和违法排污调查》的报告,直指神华集团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的煤制油项目导致当地水资源被破坏殆尽,同时涉嫌违法偷排工业污水。
在政策层面,国家对这项产业强调最多的也是要求其注意环境问题。2011年工信部出台的《石化和化学工业“十二五”发展规划》则明确指出:煤制油等现代煤化工项目要按照有关产业政策,综合考虑煤炭、水资源、生态环境等综合条件适度布局,并指出“在生态环境脆弱地区、大气联防联控重点区域、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超标和节能评估审查不合格的地区,严格限制现代煤化工的发展。”
国家能源局去年7月则再次强调:“坚持量水而行、坚持清洁高效转化、坚持示范先行、坚持科学合理布局、坚持自主创新”的原则,申报的煤制油示范项目必须符合产业政策相关规定,能源转化效率、能耗、水耗、二氧化碳排放和污染物排放等指标必须达到准入值。因此,业内人士认为,环境污染才是煤制油产业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不能心存侥幸,否则现代煤化工产生的环境问题对企业将是致命的。”张绍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