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问及国外某企业为何做煤化工设备时,他们都重复着同一句话‘卖给中国’,”一位浸淫煤化工领域多年的人士日前对记者戏谑到,“在我国西部煤化工区域就如‘国际煤化工设备博览会’”。
中国煤化工在政策时紧时松之中历经十余年的狂热发展,至今已然成为全球最大的煤化工国家。
然而,原本自去年再度开闸的我国煤化工政策如今却再遭收紧:国家能源局近日发通知遏制煤化工过热发展和用水过量,并将西部煤化工项目全部踢出了《西部地区鼓励类产业目录》。
与此前国家严控、投资者持续热情不同的是,在多年投入即将迎来收获之际,如今众多能源大鳄纷纷自愿撤离,包括以大唐为代表的电力大鳄,还有以中海油为代表的石油石化大鳄等,更让人关注的是,还有很多项目因缺水而被迫停工。
诸多煤化工企业相关负责人对记者表达着类似的担忧,“在技术、投资难题之下,国家对煤化工在水资源和碳排放税征收等方面政策不明朗,这已经成为悬在企业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然而,在央企思退和国家政策存不确定性的情况下,依然有不少拥有煤化工下游业务板块的民营企业试图借此机会抢食煤化工“蛋糕“,但疑问是,这到底是值得觊觎的”蛋糕“还是深不可测的”陷阱“?
获批路条项目多数或将夭折
自2013年开始至今年初,据统计,包括中石化等诸多能源大佬的煤化工项目总投资约达5000亿元,共计22个煤化工项目,获得国家发改委准许开展前期工作的“路条”。而各地上报发改委欲获得“路条“的煤化工项目达104个,总投资额估计在2万亿元左右。
今年初国家能源局召开内部咨询会,内部通报了初步规定目标:到2020年规划煤制油产能3000万吨、煤制气500亿立方米。
这被业界看作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审批和规划,似乎一场煤化工狂飙戏码大幕即将拉开。
然而,短短几个月后,7月17日国家能源局发布的一则通知再度掀起轩然大波,通知强调,年产20亿立方米以下煤制气和年产100万吨以下的煤制油项目不准审批,而且要遏制煤化工过热无序建设和过度用水的情况。
一家涉足新疆煤化工的企业总经理王强(化名)告诉经济观察报,这与2006年发的一则通知类似,都是国家遏制煤化工发展过热的通知,2006年那则通知对整个煤化工行业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
更让煤化工企业大失所望的是,继通知发布一个多月后,国家发改委又将西部煤化工项目全部踢出《西部地区鼓励类产业目录》。这意味着煤化工项目将享受不到按15%的税率征收企业所得税的优惠政策,而是按25%的税率征收。
一位涉足煤化工的地方国企总经理感叹到,国家政策难以把握,犹如“开电梯“。
安迅思中国首席分析师唐敏告诉记者,国家每批一个煤化工“路条”,都会告诉企业:要开工必须实现废水零排放,加上以水量定项目的措施,所以我预计虽然路条批了,但最终或将仅有1/4的项目被准许开工。
王强也告诉记者,国家一边放开让企业搞前期准备工作,一边却在量水而行和废水零排放上设置门槛,所以虽然那么多项目获得“路条”,这离准许开工建设还很遥远,很多项目最终或难以开工。
王强补充道,目前已有一个大型煤制气项目,因水资源配备上不能保证,在可行性论证过程中被强行停止,落得个“胎死腹中”的下场。
中投顾问能源行业研究员宛学智对经济观察报说,煤化工项目的审批程序较为复杂,发改委、能源局、环保部、水利部、地方政府等需就立项、能源、环保、用水、用地等各个方面做出相应批示,环保部作出的项目环评意见公示后,申请人、利害相关人可在规定时间内申请听证,之后环保评测环节才能宣告结束。据记者了解,企业仅开展前期工作资金损失并不大,大约几千万元,但是对于急于开工建设的企业来说,水资源论证和环评却越来越严格,它们更怕时间拖延,毕竟市场行情瞬息万变,工程拖不起。
部分开工项目因缺水停工
9月12日,记者多方求证得知,因“一水难求”,最近在内蒙和宁夏已有一些煤化工项目发生停工,大多数是中小型项目,有业内权威人士透露,接下来将会有更多此类停工现象出现。
王强深切感受到,以往项目水资源论证和环评较为粗放,地方政府甚至以一定配水额度吸引企业落户,如今越来越多的欲落户项目,却因当地水资源被其他项目所占而无法成行。
矛盾在规划煤化工项目集聚区的陕西省榆林市更为尖锐,一位接近榆林市发改委的人士告诉记者,曾经一个几百万吨的煤制油项目欲落户榆林市的一个县,但因为用水指标达不到这么大规模,最终县政府将所有煤化工用水指标全给了该项目,才最终成行。
今年年初,黄河水利委员会规划计划局发布的“窟野河流域综合规划环境影响评价”第二次信息公开中披露,窟野河作为黄河的一级支流,发源于内蒙古鄂尔多斯,流经鄂尔多斯、榆林2市6县,其面临的突出问题是,国家级重点能源化工基地建设步伐加快与水资源的不足矛盾凸显,水事纠纷增多,水污染形势严峻。
榆林市水利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今年5月,《榆林市人民政府关于实行最严格水资源管理制度的实施意见》,已向下属各部门征求意见,预计于今年年底前正式实施。
一位国家环保部环境规划院研究员告诉经济观察报,西部水资源缺乏已经成为了煤化工发展的最大掣肘,作为环保部门人士,他希望煤化工不要大规模发展,煤化工“三废”(废水、废气、废渣)的排放也对环境污染颇为严重。
让人关注的是,在榆林市地方政府的强力支持下,历经十年之久的环评,终于通过的神华陶氏榆林千亿煤化工项目,在今年早些时候传出“夭折”的消息。记者获悉,合作方之一的美国陶氏化学公司目前已经退出,神华集团“骑虎难下”,开始单飞。
一位接近神华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神华榆林煤化工项目早先得到了政府高层的密切关注,而且在前期工作中请到了国内外知名咨询公司进行可行性论证,包括地方政府和神华投入颇大,所以该项目,即使神华”单飞“,也得继续。
上述接近神华人士称,这个总投资达1200亿元的神华榆林煤化工项目,早在2006年左右就开始做水资源论证,直到2012年才获得水利部的批复,加上环评缓慢,导致项目前期筹备了十年之久依然没有开工。
在国家政策忽紧忽松之下,已投产的神华鄂尔多斯煤制油项目和包头煤制气项目均属业内成功标杆,但是依然被缺水和环境污染等难题所缠身,因环评拖延很久、身在榆林煤化工集聚区的神华千亿煤化工项目或将注定命运多舛。
央企纷纷撤离
除了水资源缺乏和环境污染对煤化工发展的掣肘外,技术不太成熟和投资额巨大致使众多早涉足煤化工的央企萌生退意。
有意思的是,正当发改委一口气批了大批“路条”之时,“煤化工先行者”大唐集团、国电集团和华能集团等电力大鳄,却均萌生退意,而中海油等油气大佬也在退出煤化工业务。对比鲜明的是,很多民营企业却对煤化工项目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大唐作为电力企业进军煤化工的典型代表,在历经十三年的大手笔投入之后,最终落得对煤化工业务进行重组的厄运。8月28日,大唐发电披露了上半年财报,财报显示,截至2014年上半年,公司煤化工业务非募集资金投入已近600亿元,但旗下三大煤化工项目至今尚未有一个投入商运;报告期内,大唐发电煤化工板块亏损13.67亿元,同比扩大1.65倍,资产负债率高达84.69%。就在一个多月前,大唐发电公告称,公司将引入国新公司重组旗下所有煤化工及相关业务。
另外,国电集团今年年初也不断挂牌出售旗下煤化工、煤炭等相关业务,华能集团则在新疆的一个煤制气项目搞了四年多技术论证,至今仍然不愿意下手。
唐敏分析,大唐等电力企业跨界到煤化工,一无技术积淀,二无合适的管理模式,只是在煤价高位时抢食上游煤矿资源而已,但在地方政府的给予多少煤炭资源必须做多大规模的煤化工的政策下,才“被煤化工”的,这属于战略失误。中海油等石油石化企业则考虑聚焦核心业务,收缩业务战线,也纷纷退出煤化工领域。
而王强告诉记者,与央企的萌生退意相反的是,很多有实力的民营企业比如伊泰集团却对煤化工热情见涨。今年6月,伊泰集团公开发布4个煤制油项目招标设备招标公告,这是要大干一场的节奏。上述煤化工资深人士对经济观察报分析,抛开水资源和环境污染这些不确定性风险之外,煤化工的盈利能力还是颇为可观的,神华包头煤制气项目,利润率可达10%以上,年净利润在10亿元以上。
但是,西部煤化工狂飙之下,遭遇国家高层政策突变、地方政府经济发展与环保压力间的“左右手互博”、企业逐利本性与政府环保执法监督漏洞等诸多掣肘,又将何去何从?
王强告诉记者,随着国家水资源和碳排放税征收等政策逐渐明朗,煤化工热潮或将在5年之内回归理性。